作家丨张戈杭州调研公司

在冰寒、逼仄的地下墓室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玄宫内停放的棺床是墓主东谈主几百年来长逝的方位，石雕和砖雕惟妙惟肖地效法着木质建造的柱子和斗拱，传神地像极了东谈主间。忽然，你看到玄宫的绝顶，门半开着，一个仙女半倚在门口，成见幽幽，嘴唇轻轻展开，仿佛在说：“你，要进来吗？”

郝匠金墓启门图。开头/吴文化博物馆《世间神祇——中古以降山西寺不雅与墓葬中的图像》临时展览

01 妇东谈主启门图的谜团

其实，这类玄妙的古墓壁画从汉代启动就已每每出目下墓室、墓祠和石阙中，在魏晋南北朝技能一度消释，宋辽金时再度盛行，并成为这一技能极为流行的墓葬隐藏题材。

“启门图”最基本的图像模式即是在墓壁上砖砌、石刻或彩绘假门，一扇门扉半开，一东谈主从中探出半个身子，图中东谈主物多立于半开的门前，或是站在门后向外探头。又因该图像中的启门者多为女子，故也有“妇东谈主启门图”之称。

新安县李村2号北宋墓启门图。开头/作家摄于洛阳古墓博物馆

比年来，跟着墓葬原型全体保护搬迁和展览的兴起，这类“启门图像”走入民众视线，高大网友们也都有着我方的独到通晓：有东谈主认为“开门妇东谈主”与“开门富东谈主”谐音，是为了旺后代，不时荣华才存在的；有东谈主则认为启门者简略能带墓主东谈主去往瑶池；也有东谈主认为这纯正是为了震慑盗墓贼；还有东谈主合计启门东谈主可能是墓主爱妻，墓主仅仅念念要有一种回家的嗅觉；还有更“有才”的网友合计启门东谈主的形式和等外卖的我方好像……

是以……这到底是个啥？

考古学家王世襄先生曾在四川南溪挖掘李庄宋墓时写下对于“启门图”的形容：

“门敝半身之妇东谈主，为全墓最易引东谈主提神之点……其形制与宜宾旧州坝宋墓所见者，颇多似处，可见为其时极多数之隐藏。”

跟着时候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东谈主启动照应并议论宋金墓葬中的启门隐藏题材。这类图像四肢一类墓葬艺术谈话，背后必蕴涵着一套古东谈主多数招供通晓的象征逻辑。直到本日，墓葬隐藏中这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身影留给咱们的，依然是稠密解不开的谜团。

启门图像为何会出目下墓中？从何时启动出现？启门东谈主的身份又是什么？代表了什么含义？

别急，让咱们全部“下墓”望望吧！

“摸金校尉”。开头/电影《鬼吹灯之寻龙诀》截图

02 进了这扇门，就能当伟人？

目下已知年代最早的启门图见于西汉晚期或东汉早期的山东邹城卧虎山2号墓石椁。其中南石椁的东椁板外侧刻有门扇，门上饰以巨大的铺首衔环，铺首上方有奔腾的二虎，铺首左、右下角各有一只蹲伏的犬，图像中间一门吏捏杖半隐身在门内，似乎正在开门。

西汉晚期或东汉早期山东邹城卧虎山2号墓南石椁东椁板外侧面。开头/《山东邹城市卧虎山汉画像石墓》，《考古》1999年第6期

值得提神的是，该椁板的后面，即这扇微启的“门”后面雕刻的图像是以两只起飞的为中心，傍边各有一仙东谈主，上方还一仙东谈主正欲乘翼龙而去，好一幅奇异的伟人好意思景！由此可见，这座山东邹城卧虎山2号墓中门吏所开的门扉应可通往瑶池，开门者即为瑶池使臣。墓主东谈主得使臣引颈，身后升天羽化，人命也因此赢得长生。

西汉晚期或东汉早期山东邹城卧虎山2号墓南石椁东椁板内侧面。开头/同上

再如四川芦山东汉王晖墓石棺前挡的启门图：挥着翅膀的仙女身着长裙，以手扶门，给东谈主以仙气飘飘又深不能测的嗅觉。

芦山东汉王晖墓石棺前挡半启门图。开头/《雅安汉代石刻杰作》，四川东谈主民出书社，2005年

还如及荥经县陶家拐砖室墓石棺所刻启门图：半掩半开的门内倚立一位头梳双环髻的仙女，两侧凤鸟更烘托瑶池歧视。启门图的左侧似为墓主东谈主爱妻，历程仙女的指令，进了这谈门就不错见到位于启门图右侧的西王母——她正头戴胜冠危坐于几前，恭候着墓主东谈主爱妻的到来。

荥经县陶家拐砖室墓石棺一侧启门图。开头/《汉代画像石棺》，巴蜀书社，2002年

而四川简阳三号石棺所刻启门图更是把天门二字平直标在阙上，为咱们提供了更平直的左证，直指其瑶池的明确象征含义。

四川简阳3号石棺右壁。开头/《文物》1991 年第3期

东汉末年疫疠刻薄，具有许多东谈主失去人命，是中国历史上杂沓且灾荒的技能，同期亦然不毛子民最需要精神交付的年代。汉末玄教文化启动兴起，黄老之术盛行，西王母在汉代被认为是升仙之门的掌管者，在启门图中，墓主东谈主借仙女指令就能见到西王母，逝去的东谈主便能达成升仙的素愿。

三国技能，如魏文帝曹丕作《终制》言：

“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

在社会大飘荡中，东谈主们目击了交往和偷盗对前东谈主茔苑的恣虐，骸骨不腐的幻念念成为泡影。残暴的本质让东谈主们从内心深处雄伟到“骨无痛痒之知，冢非栖神之宅”，半掩的墓门无法通往奥密的伟尘间界。与此同期，在曹魏、西晋两朝管辖者的任性倡导和躬亲力行下，薄葬在全社会有用实行并得到落实，也曾四肢启门图载体的画像石、画像石棺等也随之千里入历史的洪流。

到了魏晋技能，与追求返老还童、得到升仙有着密切关系的启门图果真消释不见，这反应了这一技能东谈主们死活不雅的变化。正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和《太平经》卷之九十所言：

“形神离则死。死者不能复生，离者不能复反。”

“夫东谈主死者乃尽灭，尽成灰土，将不复见。”

“东谈主东谈主各一世，不得再生也。”

可见，此时的东谈主们仍是启动秉承，死一火也许即是人命的完了。

03 家里来“客（qie）”了！

河北宣化辽张诱恭墓（2号墓）东南壁半启门图，开头/《宣化辽墓——1974~1993年考古发掘汇报》，文物出书社，2001年

在阅历了南北朝技能的静寂之后，跟着释教在中土的传播与原土化，天津第三方暗访公司启门图在唐代重新出目下了佛塔上，但在墓葬中尚未发现存此类图像。到了宋辽金技能，启门图才重新流行于墓葬之中。这一技能，墓中启门图生息出了新的含义，带给咱们最直不雅的印象即是它与日常起居相交融，富足了浓厚的生涯气味。宿白先生在《白沙宋墓》中注解启门隐藏图像时写谈：

“按此种隐藏就其所处位置不雅察，疑其取意在于浮现假门之后尚有庭院或房屋、厅堂，亦即浮现墓室至此并未到绝顶之意。”

从墓葬空间的角度来看，这扇半开之门势必通向一个未被展示的空间。通过这种形式，门后空间的无尽未知达成了对有限空间的拓展，即期骗“东谈主们的念念象”来扩大和延长墓室空间，强调墓主对空间的领有，但愿在身后仍能“住”上“大屋子”，如生前一般享受，这亦然古东谈主事死如事生的一种体现。

如山西汾西郝家沟金墓形容的启门图，即是一位妇东谈主端着盛满盘子的果品，她把着门，更像是在恭候门外的来宾，有“接待来作客”的理由。图中妇东谈主的衣饰及富态的面孔，更阐明墓主东谈主家伟业大，殷实荣华，仿佛假门之后有着极致的奢靡。

山西汾西郝家沟金墓启门图。开头/《山西汾西郝家沟金代编年壁画墓发掘简报》，《文物》2018年第2期

《天圣令》卷二九《丧葬令》第二十一条载：

“诸葬，不得以石为棺槨及石室。其棺槨齐不得雕饰彩画、施方牗栏槛，棺内又不得有宝金珠玉。”

宋金技能的品官墓葬少有丽都隐藏，但市民阶级的兴起促进了平方文化的发展。仿木构墓以砖雕、壁画、石刻等隐藏为主，将这一平方群体的茔苑装点得充满东谈主间燃烧气。墓中启门图，岂论是指代庭院如故门后的房间，其配景之着实仍是很难让东谈主联念念到起汉代那般有异于东谈主间的瑶池。这一技能的启门图，更多的是与墓中宴饮、乐舞等场景互相烘托，仿佛幸福的东谈主间生涯在地下不时。

到明清技能，墓葬隐藏全体渐趋消歇，这或与其时的建造隐藏限令干系，《大明会典》王法：

“洪武二十六年定，官员盖造房屋，并不许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画图藻井……匹夫所居房舍，不外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栱及彩色隐藏”

这一技能社会不饱读吹隐藏墓葬，启门图像也随之稀有了。清代则渐渐留意地上建造设施的兴建，以进行供祭及本色祭祀活动，许多既往朝代的墓葬隐藏均被搬到了大地，启门图也能在那时地上石质仿木构墓碑、牌坊等建造上看到一二。

04 不啻妇东谈主，也不啻墓中

其实启门东谈主并非独属于女性，也有男性与孩童，如泸县宋墓中手捧印盒的男侍，严肃介意，似乎正在墓主书斋门口恭候主东谈主随时传唤。以及河南安阳金代高僧砖雕壁画墓西北壁壁画正中，一鲁钝探确立，左手作念启门状，窥牖赤子，憨态尽显，粗劣可人。

喻寺镇一号墓后壁龛捧印启门男侍及青龙镇二号墓后壁龛捧印男侍，开头/《泸县宋墓》，文物出书社，2004年

安阳金代高僧墓中的“鲁钝启门图”。开头/《河南安阳金代高僧砖雕壁画墓》，《民众考古》2019年第3期

另外，除墓葬外，启门图还会在石窟、佛塔、经幢、舍利函、铜镜、瓷枕、玉器和卷轴画等载体上出现。

如东汉熹平二年的景云碑上就仍是出现启门图像了，启门图的左侧雕兔首东谈主身像，右为朱雀，碑侧还浮雕青龙、白虎，全碑文用隶布告叙了景云的一世。景云禀赋颖悟，曾任朐忍县令，政化如神，深受子民爱戴和敬仰。他中年染病示寂，子民齐为之悲伤痛惜。景云卒后七十年，东谈主们为操心他而刻《景云碑》。碑额上启门图的含义可能与其时墓中的启门图疏浚，即此门可通往鱼米之乡，愿景云参预瑶池。

东汉熹平二年成云碑碑额启门图。开头/作家摄于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巴蜀汉代雕琢艺术常设展厅

由于释教在中土的传播与原土化，佛塔经幢上也有启门之身影。塔内之处，尽藏大千宇宙。唐代的启门图与释教建造相鸠合，见于墓塔之上，最早如山东济南长清灵岩寺唐天宝年间慧崇塔：塔的东、西外壁各雕一扇半掩假门，门上刻有门钉，东侧为一女子手执如意启门而入；西侧为一女子手提一壶依门而立，仿佛刚从门内走出。山东兖州怡悦塔地宫宋代舍利石函的前挡还见有僧东谈主启门图。

此外，后周显德元年山西长治大云院七浮屠、大同浑源县金代正隆三年的圆觉寺塔北侧塔身、山西平遥双林寺彩塑、陕西长安樊川竹园村唐代石塔、河北省石家庄正定隆兴寺经幢、河北省石家庄赵州陀罗尼经幢等多处释教建造上均可见启门图像。

山东长清灵岩寺唐天宝年间慧崇塔东壁及西壁启门图。开头/《论“半启门”》，《故宫博物院院刊》2012 年第 3 期

以墓塔或石函为载体的启门图无疑承载着这扇门背后宇宙的浓厚宗教意味。与紧闭的地下墓室比较，地上寺庙半开的大门似乎在召唤东谈主们脱离尘世的喧嚣，皈向空门，阅历循环，重获更生。

另外，宋金元技能的东谈主物故事纹铜镜上也有启门图像，如宁夏博物馆藏的宋代唐王游月宫镜、“寓居长沙”铭仙东谈主鹿鹤铜镜等。这应是受到了同期代墓葬中“启门”图式的影响。要是墓室中的启门图像意在密闭的墓葬中营造诬捏的通达空间，那么镜纹上的“启门”则旨在极其有限的镜背上开发“洞天府地”的广袤田地。仙鹤探头示意着洞门是伟人和仙禽收支的通谈，而洞门后的宇宙即是瑶池所在。

（左）宋·唐王游月宫镜，宁夏固原隆德县不雅庄乡宋墓出土，宁夏博物馆藏

（中）金·仙东谈主龟鹤镜拓片，龙井三谈金代事业出土，延边朝鲜族自治区博物馆藏

（右）元·“寓居长沙”铭仙东谈主鹿鹤铜镜，故宫博物院藏

看似暗澹诡谲的启门图，实则在古东谈主心中有着好意思好的寓意杭州调研公司，充分体现了古东谈主对人命的襄理和对另一个宇宙的幻念念。